历久弥新的问候——纪录影片《小平您好》创作回顾阮柳红

          阮柳红

1984年的北京天安门广场，在共和国成立三十五周年庆典的游行队伍中，我的北大同届校友令人惊奇地打出了“小平您好”的标语，这是一帮二十岁左右的热血青年从心底里喷发而出的对一位八十岁老人的青春问候。感受着正在发生巨变的时代所带来的激情和希望,我和我的正临近大学毕业的校友们一样，从内心深处对那个时代的缔造者——邓小平怀有一种特别的敬意。我想，我的校友们确实在那个恰当的时间，恰当地发出了我们一代人的心声。

却不想二十年后的2004年，在邓小平百年华诞的时刻，我作为一名纪录片编导，能够再一次向这位引领中国前进的巨人发出特别的问候。承载着这份历史的荣耀，我要传达的已不仅仅只是我们一代人积淀多年的情感，而应该是各阶层的中国人对邓小平的永久怀念。其实，从这一声亲切的问候里，我们业已找到了影片的创作基调，与以往大而全地表现领导人丰功伟业的仰视方式不同，我们将以充满亲和力及理性的视角再现领袖者的传奇人生、个性气质和品格魅力。

我们要做的就是用一个个鲜活的镜头来说明为什么人民会对邓小平存有这样的真情表白，是什么使邓小平深得民心和民意。在邓小平各个时期的影像资料中，我们发现他经常深入工矿企业了解生产进度和技术创新，或在民用住宅建设工地查看施工材料，仔细询问具体的设计方案。我们把这样的场景和他曾经在1980年提出的一个在二十年后已经普遍实现的设想作了关联和说明，我们在解说中引用了他在1980年说的话，他说：“城镇居民将来可以购买自己的房屋。新盖的房屋应该出售，可以一次性付款，也可以分期付款。”他还说：“新建的住房，要有洗澡的设备，要让人们下班后在家里就可以洗上澡……” 我们的影片就是在这种和民心民意相通的地方下手，着重突出邓小平对人民利益的关心。类似的细节我们多次使用，比如第二次复出主持整顿工作，他把提高人民的收入提到议事日程；1983年，他在苏州了解到当地的群众收入已经接近他所设想的小康水平，就用了“喜气洋洋”来形容自己的心情；“人民满意不满意”、“人民高兴不高兴”、“人民答应不答应”、“人民赞成不赞成”、“人民拥护不拥护”、“人民支持不支持”时常出现在他的讲话里，成为他决策大事的基准，也是我们在影片中用以体现他的人民理念的个性语言。影片再现了这些直抵观众心里的生动细节，自然也就回答了邓小平为什么能获得人民拥护的深层缘由。

《小平您好》剧照

“小平您好”这一声问候所蕴含的不仅是人民对邓小平执政理念的拥护和认可，还深藏着人民对他跌宕起伏的个人命运的高度关切，以及油然而生的对他质朴个性的亲切感。有人问我：邓小平最让你感动的是什么？我的回答是他的三落三起的坎坷人生，我想应该不止我一个人有这种感受。邓小平凭借忍耐和乐观度过三落三起的传奇经历，使身处逆境的普通人也能够从中汲取克服困难战胜挫折的勇气和力量。当我们在他第三次被打倒并被软禁的地方拍摄时，望着曾经扎满了玻璃碎片的院墙，我禁不住要想象一个七十二岁老人当时的心境，那该是何等的坚定和无惧。这第三次被打倒，他其实是有预感的，因为之前他所进行的整顿实际上是和“四人帮”对着干，所以被轰下了台。当观众看到镜头所叙述的这个艰难时刻时，我想大家一定也会心有所动，感触万端。邓小平就是以这样的传奇人生走进千千万万中国人的心里，使人们感受到心与心的理解和贴近。在影片中，人们可以看到晚年的邓小平身穿布衣，悠闲地领着孙子散步；他看见可爱的孩子会情不自禁地上前亲吻；家人团聚时他听任儿女摆布，一副尽享天伦之乐的满足。这一切都会让人联想起邻家可亲的老爷爷形象，我们想通过这些生动真实的画面来展现领袖平民化的一面。另外，他的质朴语言也充满了个性的张力，他没有用多么高深的理论术语来解释他所领导的决定中国生死存亡的变革，而常常以家喻户晓的通俗俚语形容被他深思熟虑过的变革方略，他甚至把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改革与自己大半辈子的军旅生涯联系起来，他把改革开放称为第二次革命，发动百色起义、开辟太行山、挺进大别山、决战淮海、横渡长江、挥师喜玛拉雅山的军事生涯使他极其自然地用“杀出一条血路来”、“要敢字当头，横下一条心”这种军人特有的果敢语言和魄力来决策改革开放的重大措施，我们却能从中品味出他的质朴个性。为了以自己不多的余年来推动国家的进步，他甚至有一种急迫的心情：“胆子再大一点，思想再解放一点，步子再快一点”，这就是这位久经沙场的老革命者的质朴表白。

“小平您好”，这问候既是感性亲切的，又是理性客观的，由此我们的表现视角也必须是高度理性的。邓小平是在毛泽东之后开辟了一个新的时代，这个新时代与毛泽东时代有着怎样的联系？如何评价毛泽东的功过是非？这些都是邓小平必须理性面对的问题，也是人民非常关心的问题，因此它自然成为影片必须着力客观表现的地方。我们通过邓小平1980年接受意大利记者法拉奇的采访，以及他带领全家人参观毛泽东故居这两件事描述邓小平对毛泽东的认识和情感。邓小平表示：“我是犯了不少错误的，其中包括毛泽东同志犯错误啊，有些我也有份，不可以把过去的错误都归毛主席一个人。”他认为，“毛泽东思想培育了我们整整一代人。没有毛泽东思想，就没有今天的中国共产党。”这样客观又充满情感的话语，让人民认识到邓小平是一个具有现代自省意识的领袖，是一个可以信赖的、继往开来的领袖。他以自己特有的理性思维将历史与现实有机地联系起来，同时又不失时机地放眼未来。1987年，他第一次完整地提出了中国现代化的“三步走”发展战略，为了这个自己看不到实现的目标能够顺利达成，邓小平认为必须有一批年富力强的、有专业知识的干部来接班。因此，他决心趁着头脑清醒的时候，完成退休的心愿。当人们看着银幕上邓小平穿着睡袍，在自家院子的雪地里缓缓散步，静静等待不远处的人民大会堂将传来同意他退休的通知时，我相信大部分观众都会被这平静的表述所触动，为一个迟暮老人的理性选择，更为一代伟人的远见卓识。 

《小平您好》首映式

“小平您好”，是中国的问候，也是世界的问候。从16岁到法国勤工俭学开始，邓小平一生的许多阶段都与世界有着密切的接触，他在外交场合的风采和气度，一直被和他打过交道的外国领导人所称道，“重量级的拳击师”，“打不倒的东方小个子”，这样的称呼说明世界已经充分认识到邓小平所代表的中国的分量。而邓小平正是在与世界的密切接触中，看清了中国在世界格局中的位置，并使中国纳入世界发展的轨迹，改革开放、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百万大裁军等决策都是顺应当今世界和平与发展的潮流。然而，这个被外国人认为拥有“芥末般辛辣”头脑的中国人却并不盲目追随世界大潮，他总是从维护民族尊严和国家利益的角度出发，来设计中国的现实和未来，我们又一次在影片中听到他带有四川乡音的讲话：“我们的现代化建设，必须从中国的实际出发，把马克思主义的普遍真理同我国的具体实际结合起来，走自己的道路，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他还反复强调，不论国际形势如何变化，关键是要把自己的事情办好。可以说，邓小平的世界意识是建立在高度的民族自觉性的基础上，他的世界眼光都是着眼于如何为中国的现代化建设创造和平、稳定的国际环境，而事实上，中国的和平崛起又为世界的进步发展做出了突出贡献，因此，作为中国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邓小平有理由赢得世界的尊敬。

当中国人逐步过上这位可亲可敬的老人为大家设计好的生活时，人们对他的感情就会更加丰富，对他的认识就会更加深刻，“小平您好”这句问候所沉淀的内涵也会更加厚重和鲜活，它既是人民对领袖的情感流露，又是人民对领袖的形象描绘。所以我相信所有的观众通过我们的影片重温1984年那激动人心的问候时，都能和我一样获得一种历久弥新的感觉。

（本文作者：纪录电影《小平您好》编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