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听中的世界
——纪录片《中华秋沙鸭》剪辑创作谈
文/李重阳

发布时间:2015年06月18日 15:33 | 来源:中央新影集团 | 手机看新闻


  本文作者李重阳

本文作者李重阳

确立剪辑原则:展现视听的魅力

 

       推进纪录片的叙事可以选择不同的方式,常用的有两种:一是以语言元素为主导,靠解说词或者人物旁白、独白等形式来使纪录片的表达向前推进;二是以视听元素为主导,在画面和声音的蒙太奇中展现情节、传达含义、接近主题。

       2014年第九届“中国纪录片国际选片会”创优评析活动中获得人文自然类一等节目的《中华秋沙鸭》属于自然题材纪录片,表现主体是中国特有物种——中华秋沙鸭,这是国家一级重点保护动物。这部纪录片的原始素材由长白山广播电视台的创作者卓永生长期在野外蹲守拍摄而成。

 

       拿到至少两年时间里积累下来的素材,我被卓永生细致而精美的拍摄风格打动了。面对丰富的视听材料,我立刻确定了基本的剪辑原则——更多地用视听元素本身所具有的魅力去描绘生活、讲述故事。

 

视听中的比喻:观察者与翠鸟

 

       剪辑,也即蒙太奇,按其主要功能分成两大类别——叙事蒙太奇和表现蒙太奇。在构思这部纪录片的第一个段落时,我想尝试用表现蒙太奇中的比喻功能来建构全片的叙事风格、暗示全片的主题表达。

       构思中,影片开始于长白山脚下头道白河边上的一只翠鸟,镜头画面中的翠鸟羽翼斑斓、神情可爱,它久久地盯着河面,乌黑的眼珠上映着水波的光泽。吉林头道白河正是中华秋沙鸭夏秋季节的主要栖息地。

       表现完翠鸟眼中的头道白河之后,纪录片中的人物出场了。朴正吉是长白山管委会科学院的高级工程师,多年来在做中华秋沙鸭的科研工作。他在河边搭起迷彩帐篷、做好伪装,然后躲在帐篷的小窗口后观察河面上的动静。

       翠鸟和观察者的段落是平行而重复的关系,在两个段落里所选择的镜头尽量让它们在角度、景别、运动方式、画面内容上相类似。比如翠鸟是以全景出场,让观众看到它全身的色彩和外形,然后刻画翠鸟脸部神情以及乌亮的眼睛,最后是模拟翠鸟主观视角下的头道白河的全景。而朴正吉以同样的剪辑顺序出现,春雪树林中扛着照相机行走的全景,让观众对人物的整体神采有个感性认识,然后是帐篷当中进行观察时脸部专注的神情,之后是他的眼睛以及作为眼睛延伸物的反着水面光泽的照相机镜头,最后是模拟朴正吉主观视点的头道白河的全景。此时的头道白河已经从翠鸟眼中的秋季,变换成朴正吉眼中的早春景象。

       这两个段落在剪辑上形成平行而重复的关系,造成一种类比的效果。剪辑中传递的信息会让观众隐约感觉到,朴正吉和翠鸟是平等的,他们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关联。

       段落的剪辑确立起来之后,解说词给以点到为止的配合。在翠鸟和朴正吉的段落里,解说词使用的是完全一样的句式:“翠鸟/朴正吉通常会……,它/他久久地注视着河面,似乎那里发生的一切都逃不过它/他的眼睛。”

       看到这两段的视听剪辑,听到这样的解说,观众自己可能会产生疑问:“朴正吉不就是翠鸟吗?”,或得出结论:“朴正吉就是翠鸟。”在纪录片第一段建立这样的观看感受,是为之后的主题表达做铺垫和准备的。在后面的段落中,会慢慢传达人物的核心理念:人是自然的一部分,人要了解并允许他者的存在。

       在影片的开始就努力引导观众感受核心表达,这也基于有足够多、足够到位的镜头。这两个段落的剪辑在段落与段落之间的空隙中形成第三种含义,既直接切入主题,又增加了视听内容的趣味性。此外,为本片的观众建立起一个观影模式——不要单纯等着听解说词告诉我什么,我需要从视听当中去主动发现。

 

剪辑当中的视线传递:松鼠探洞

 

       中华秋沙鸭有个独特的生活习性,它在繁殖期把鸭巢筑在树洞上。在河边的树林中,鸭子在高高的树洞上飞进飞出,夜间在洞中休息,白天飞到河边觅食。在树林中还生活着各种其它的动物,小鸟、蛇、鼠类,它们经常也会跑到鸭子的树洞中去。如果此时树洞中已经有了孵化中的蛋或刚刚孵化出来的小鸭,危险就出现了。

 

  

  

       素材中拍到小动物们到鸭巢探洞的情景!

       叙事是对现实发生的事件在时间长度、次序顺序、叙述角度等方面进行重新布局安排,以使讲述出来的文本更加具有吸引力的一次创作活动。在纪录片中,叙事文本中的逻辑关系会与现实的逻辑产生差异。现实的逻辑也许以隐性而松散的状态存在,但在叙事中,为了达到更强的艺术感染力,就要使逻辑紧密集中起来。

       这个段落要讲述各种小动物有意无意地接近鸭巢,鸭子感觉到危险,回来救护鸭蛋的有趣情景,同时还要描述大自然之中,动物间的相互关系。用什么建立其中的逻辑关系呢?用什么使这些小动物相互有关联呢?在仔细观看素材之后,发现前期创作者拍到了七种可用于这个段落的小动物:松鼠、灰鼠、花栗鼠、圆眼睛鼠(不知道名字)、麻雀、黄鹡鸰鸟和母鸭,这七种动物中,拍到了其中五种动物的视线。于是决定,用视线作为剪辑点,把零散的素材整合起来,使它们能够成为一个完整的段落。

       最后这个段落的剪辑顺序是,麻雀在树洞附近跳来跳去收集母鸭带出洞外的细小绒毛,树下的花栗鼠专注地看着自己的前方,而前方是一只灰鼠抬头看着上面,树冠上两只松鼠飞快地跳跃接近了鸭巢。麻雀和松鼠的靠近都让鸭巢处于危险之中,花栗鼠和灰鼠似乎关注着这一点。松鼠嬉闹一阵离开后,灰鼠收回了目光,而花栗鼠也回过头来舔起身上的毛。紧张的情绪暂时缓解下来,声音上也出现了短暂的静谧期。此时,河岸边休息的母鸭似乎感觉到异常,她警觉地看向树林,三个不断逼近鸭巢的跳接镜头之后,在动感的声音中一只圆眼睛鼠飞快地沿着树干窜了上去。更加紧张的是,花栗鼠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爬到了鸭巢的洞口!灰鼠仍在树下张望着,花栗鼠在鸭巢洞口搔首弄姿很是悠闲。河里的母鸭不安起来,不停地叫着。花栗鼠从高处的树洞向下观看,树下面的灰鼠看厌了,扭头离去。花栗鼠也掉转头一下子扎进了洞中!花栗鼠会威胁到鸭蛋吗?河岸边的母鸭大声叫着,终于急速飞回树林。这一切被河岸边卧巢的黄鹡鸰鸟看在眼里。

       这个段落使用的是“叙事蒙太奇”,以小动物们的视线为贯穿,把原本零散的素材粘合到一起,形成一个完整的段落,交代了情况,展现了逻辑顺序和因果关系,表现了连贯的剧情。

 

剪辑中的危机营造:秋沙鸭与林蛙

 

       中华秋沙鸭是林蛙的天敌,每年5月林蛙从河底浮上水面,养精蓄锐之后,登上陆地进入森林。养精蓄锐的时期是林蛙最危险的阶段,此时林蛙们静静地在水面上晒着太阳,等着蛰伏一冬的体力慢慢恢复。而在河道中,中华秋沙鸭、绿头鸭、麻鸭、鸳鸯都在刚刚变得温暖的春光中寻觅着它们的美食。

       如何表现这一段自然界中的弱肉强食?如何利用剪辑营造危机的气氛?

       这个段落分为三个层次。

       第一层次先表现在林蛙周围逡巡的水禽们,传递危机四伏的感觉。

       第二层次集中于秋沙鸭和林蛙之间的冲突,用交叉剪辑的方式把鸭和蛙的动作交叉起来。鸭子快速地吞食林蛙,而水面上的林蛙悄然后退、原地不停转圈、匆忙跳跃。在几次交叉之后,建立起鸭的动作与蛙的动作的相互关系,鸭吃得越快,蛙就越慌张。

       第三层次拟人化塑造蛙的情感,引导观众情感投入。先选择前景有遮挡物的蛙的正面特写镜头,建立窥视的视角;紧接空嘴的鸭子不停看向四周的画面,仿佛在寻觅猎物;然后几个镜头都是芦苇水草后林蛙的悄然行动,前景的遮挡效果增添了隐秘性;之后是林蛙的侧面特写,它圆瞪的眼睛和翕动的下颚凸显出来;鸭子仰脖吞下一只林蛙的完整镜头;回到林蛙的正面特写,可以清晰地看到林蛙下颚和鼻孔的快速煽动,再加上圆鼓突出的黑眼睛,特写中的林蛙在剪辑的序列中似乎具备了悲伤的神情。鸭子再次吞下猎物之后,全景中的林蛙看到了这一切,然而它也无能为力,扭身跳出画外,整个段落结束。

       这个段落的解说词补充了一些背景知识,但是秋沙鸭与林蛙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完全依赖素材原始的视听元素来表现。本片作曲崔巍在写这个段落的音乐时只拿到了没有解说的视听剪辑版本,没有得到任何额外的信息和沟通,但他捕捉到视听本身传递的内容,创作出来的音乐放入片段中时非常贴切,而剪辑起到了增强这个段落的艺术表现力和感染力的作用。

 

用剪辑强化关键时刻:秋沙鸭跳巢

 

       纪录片作为一种叙事文本,它的叙事时间一定不等同于现实时间。那么剪辑就是使时间进行拉伸或压缩的途经。剪辑是如何通过控制叙事时间的长短去强化事件进程中的关键时刻的呢?《中华秋沙鸭》的片子里,在一个关键动作的前后,有两次需要延长叙事时间来进行表现的段落。

       中华秋沙鸭是唯一可以上树的鸭子,母鸭在距离地面十米高以上的树洞中产蛋孵化,小鸭孵出后要从高空的树洞中跳巢而出。这是中华秋沙鸭特有的习性,能够拍到秋沙鸭跳巢的视频素材,摄制者是付出了大量心血和体力的。

十几只小鸭跳巢的动作顷刻完成,画面短暂。剪辑的任务是使这个难得拍到的场景发挥出最大的感染力。

在跳巢之前,一是穷尽所有母鸭在洞口观望和小鸭探头试探的素材,描绘跳巢前母鸭的担心和小鸭的好奇。二是以母鸭在雨中观望的镜头为契机,延伸出对雨后树林景象的描绘。以这两个层面的描写来积蓄紧张感,延宕关键时刻的到来。

       跳巢是瞬间完成的事情,这难得一见的珍贵时刻被摄像机到位地记录下来。当客观地展现了跳巢这一动作之后,剪辑进入表现阶段。画面中的现场音消失,跳巢的镜头再度出现,并进行升格处理。此外,跳巢的动作被分切开,每只小鸭跳的镜头前后进行了淡入淡出的光学特技处理。这个段落的一系列视听方案都提示观众这是一个非现实的段落。“表现蒙太奇”的运用对小鸭跳巢的瞬间做再次描绘,使观众获得观看的满足感。

 

剪辑目标:立体生活与深入主题

 

       长白山脚下的头道白河,生物们在此繁衍生息,这里是它们的家。生物中的一个珍稀物种引起了人类的关注,中华秋沙鸭在全世界范围内一共不足一千只,人们想要认识这一濒临灭绝的生物种类。在这些生存故事中,人类和动物都面临“拥有和丧失”的双重境遇。

 

  

       比如,母鸭间有争雏现象,失败的母鸭要接纳自己的孩子从此跟随别的母鸭长大;而科研观测者只在某个季节“拥有”他的观测对象,同时,本片的观测者仅仅是记录观测数据,之后他把这些数据提供给其他研究人员去产生科研成果。他要像母鸭一样,看着自己的孩子跟随别人长大。这其中蕴含了“拥有和丧失”、“自我与他者”这种层级的哲学命题。

       此外,两只公鸳鸯为母鸳鸯决斗、一级保护动物与二级保护动物的角杀、人类在这条河上的灭绝性围捕,以及鸟与鱼、鱼与虫之间的关系都能够归入这一主题。在头道白河上,这些生活在这里的生物们(包括人)面对着自己的生存选择。

作为这部片子的后期创作者,我试图使这些非虚构的视频素材有机会去承载哲学性的主题。然而,完成这样的表达并非易事。在此,对《中华秋沙鸭》的剪辑创作进行梳理和总结,希望自己进一步提升视听表达能力,希望可以在创作中用主人公的故事去传达对生命的认识和体验,希望不断积累以使这份认识和体验能够更加深入与独特。

 

 

(本文文字李重阳:纪录片《中华秋沙鸭》剪辑

/本文图片卓永生:纪录片《中华秋沙鸭》导演、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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